复健只会比想象中更难。
作为经历过复健的人，段修雅给的建议肯定是不会错的，所以凌北对自己的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医生告诉他，他的手臂都被截断，所以肯定不能像手指残缺的病人一样精准操控假肢。当下已经有花费较为低廉能承受的意念操控的假肢，早在2010年就有一位14岁的少年伊斯顿·拉沙佩尔制造出了简单的初级产品，健全人戴上特制手套接触假肢，再经过一定的大脑训练，就能用思维操控假肢完成简单的抓握动作。段修雅承诺医疗费用由他来出，就能使用升级的治疗方案，但这不光是钱和技术可以解决的，需要凌北的配合。
段修雅和医生最后敲定，采用植入假肢和意念传导的结合方案，再进行复健。医生只能承诺让他接受手术后能进行基本的动作，更精细的就看他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不亚于新生的机会，凌北还是很珍惜的，移植后就积极尝试操控自己的双手，只是收效甚微。
医生承诺的最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其实都有难度，抓住杯子，仅仅是抓住，需要多大力度才能从桌子上克服重力拿起来，又需要怎样的运动轨迹才能送到嘴边喝到水，这么一个动作，他练了一个月，特地换的塑料杯子都摔出了裂痕。至于更精细的打字，书写等办公技能更是天方夜谭，他有几个晚上辗转反侧，不得不强迫自己认清事实——他以后大概率做个废人了。
工作性质要求他必须保持情绪稳定，所以他想清楚这一点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该吃吃该睡睡，疗养院的日子按部就班过下去，堆积的情绪只有在失眠里短暂爆发，第二天又是若无其事的新开始。凌北这么想着，试着抓起一把刀，划开了段修雅给他带的包裹，是段馥从江苏那边寄回来的礼物。
他看到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没想太多，解开丝带才发现上面写着“宜兴紫砂茶壶”，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鼻子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炸开大片的酸楚，他去找餐巾纸擦眼睛，努力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克制住。段馥还记得他喜欢泡茶，还记得自己以前在办公室里不小心把洗茶水误喝的尴尬，还记得在旅行途中给他带和他有关的礼物，他应该高兴才对。
“你高不高兴？”他好像听到段馥在他耳边问，“我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凌北抬起头，一双红眼对上段馥僵住的笑容，后者扶着门框，有些退缩：“我听段修雅说你病了，就偷偷跑过来......”
他想藏起来已经晚了，段馥下一秒就捕捉到他被钢铁和塑胶代替的小臂和手，衔接处的断面干脆利落。他第一次看到义肢，不知所措，但还是上前伸手碰了碰，摸到冷冰冰的质地，“这是怎么了......”
“......都过去了。”凌北把手臂背到身后，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先回去吧。”
他当然没办法真的把段馥拒之门外，特别是现在段馥已经抱上来，直接搂住他的背，毛茸茸的脑袋直接蹭到他脖子，不肯放手了。他很想回抱，但是抬起的假肢还没学会做这个动作，想到这一点他又放下了手。
谢天谢地段馥没有问是不是宿玄做的，或者他这么聪明能猜出来，就不给凌北徒增烦恼。他只是紧紧抱了他一会儿，感觉到门口有路过的护士，就红着眼睛去把门关上，然后帮他拆开了礼物盒。
“以后没办法给你泡茶了，你得自己学。”
“我学……学会了给你泡。”段馥小心翼翼看他神色，“但是你也要教我。”
“我不会想不开的。”凌北知道他的小心背后到底是什么，“你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什么？”
“宿玄让我们选让谁去死，我选了你的孩子。”
隔了这么久提起来，段馥其实已经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理智能压倒感情，告诉他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宿玄，不能把黑锅给别人背。所以他摇摇头:“我不怪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你——”
“我选那个孩子的理由跟他们不一样。”凌北说，“除了想让你活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不管是让你一个孩子去照顾另一个孩子，还是让爱你的人因为照顾孩子而忽略你，我都不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