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行事,可不是要被人说一句刻薄无情,朱老夫人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是没听过这等事情。可这样的事儿,都是出在那种嫡庶不分,没规矩的人家。嫡母仇恨庶子,看不得庶子好,不顾新婚就塞了女人进去,好叫刚成亲的小夫妻生了嫌隙,进而离心。或是姨娘当道,推个美貌女人出去,好叫嫡子房里鸡犬不宁。可他们朱家又岂是那等人家?

    朱老夫人当下便恼了,她是心慈,但是并不憨傻,喝道:“去,把大太太叫了过来!”又安慰朱兆平道:“你放心,这事儿有祖母给你做主。你先回去,省得一会儿被你娘瞧见了,两厢都难看。”

    朱兆平委委屈屈应了一声,又道:“若不然明日再说?叫太太知道是孙儿背后说了她,怕是又要闹起是非来。”说着拍了拍脑袋,无限懊悔道:“是孙儿莽撞了,喝了些黄汤便不知东南西北,竟是扰了祖母的安歇。”

    朱老夫人最是心爱这个孙子,忙拉了他的手道:“仔细打疼了。”又笑道:“瞧你说的,祖母没睡,也就刚刚躺下罢了,算不得惊扰。”又指了这屋子说道:“这宅子都是你娘管着的,今个儿说,明个儿说都一样,她一扫听便知道是你过来告的状。得了,你先去吧!回头告诉你媳妇不必担心,小夫妻才刚成婚,孩子都不见影子,哪里就用得着她留下伺候公婆。还有你大嫂在呢!便是你大嫂病了,伺候不得,还有你二嫂呢!”

    等着出了妙心堂,朱兆平立时擦去了眼泪。他倒不是故意在祖母跟前给他亲娘穿小鞋,实在是他乏困得很,又没几分耐性,难不成回回闹起来,都要把那两条人命挂在嘴上说道一回吗?母子情分本就稀薄,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呢?到时候两厢都没了半点情分,说是母子,倒不如寻常陌生人,又是何苦呢?

    大太太本已经睡下了,岂料到老夫人来唤。她不敢不去,又因着老夫人素日里性子温软,再没半分婆母的架子,不觉嘟囔了几声没事瞎胡闹。

    这话叫周妈妈听了去,忙瞪眼说道:“太太慎言,这可不是瞎胡说的。”万一传到了老夫人那里,那么一大把的年纪,又占着名分,随便使个绊子,就够大太太喝一壶的了。

    大太太坐在妆镜前挽着头发,打了个哈欠道:“这么深更半夜的,老夫人不睡觉,又唤了我去做甚?”

    周妈妈道:“已经叫人去扫听了,等会子大概就能知道的。”

    行至半路,去打听的人正好同大太太几人打了个照面,那人回道:“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原是四爷去了一趟妙心堂,说了什么不知道,只是四爷走了后,老夫人便来叫了大太太去。”

    大太太一听便火冒三丈:“这哪里是生了个儿子,分明就是生了个仇人。”又恨声道:“不必想,定是那何氏背后里挑三说四,那老四又向来同我不亲近,这就去告状了。可真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了,倒同媳妇一个鼻孔出气,过来算计老娘。不行,我要去问问他,他可还记得是谁十月怀胎生下了他的,要去当官儿的人了,这般的不孝,可还有脸去教化乡民?”

    周妈妈见着大太太是气得很了,忙拉了她道:“便是要算账,明儿个又再说。眼下老夫人等着呢,去得迟了,怕是要恼。”

    大太太强忍住了满心口的恼火儿,等着到了妙心堂,立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命人去唤门。

    进得屋里,便是满鼻子的藏香,大太太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上前见过礼问道:“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媳妇如今来了,只管说就是了。”

    大太太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老夫人发难,她立时便推到何氏身上去。一个小媳妇,进门不先夹着尾巴做人,倒是兴风作浪,每每都撺掇着老四过来忤逆她。

    偏老夫人一个字儿都没提,只捂了胸口叹气道:“梦见了亲家母,心里跳得厉害。心想着约摸是亲家母

    想女儿了,这才叫了你来。你便支个小床睡在我旁边儿,若是亲家母又来,见着了你,想来也会高兴的。”

    大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了过去。这是什么话,怎么就能说得出口来?可偏偏她又不敢反驳了去,老夫人这岁数,一个说不好恼了,气出个好歹,阖家上下都饶不过她。

    无奈下,便吩咐了丫头支床收拾了铺盖。这般躺下,大太太瞪着黑洞洞的一片虚空,再闻着这满鼻子的藏香,只觉得心里烦躁的厉害,恨不得立时冲到棠梨阁将何氏骂个狗血淋头,才能解了这口闷气。

    到了第二日,窦氏同邹氏一道去五福堂伺候,才知道大太太夜里被叫去了妙心堂,眼下正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