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竹阁出来,天已大亮。街上摊贩张罗起铺子,白烟从锅炉中袅袅升起。

    街对面的张婶看见熟悉的脸,扬起笑伸手招呼:“车公子,又是一夜春宵啊!快来吃碗馄炖醒醒神。”

    车文玉不客气的坐下,看着张婶抹布一转把磨得发亮的桌面抹净,他指尖轻叩桌面三声,有人闻风而来,坐在他身侧。

    “君侯。”

    车文玉颔首,一卷竹简递过去:“昨个儿连夜审出来的,已经着人看起来了。让父亲今早递上去,余下自有圣上定夺。”

    那人将竹简小心翼翼的往怀里收拢,觑了一眼车文玉乌青的下眼,还是忍不住开口:“君侯,既然心事已了,您就回府吧。老爷已经不气了。”

    张婶掌大的一碗馄饨已经煮好,放到车文玉身前,捻一指葱花撒在油亮的汤面上,又笑着抬眼看向他身侧的郎君:“这位客官可也要来一碗?我家馄饨可香了诶。”

    一袭青袍的男人面如冠玉,长发高高束进金冠,眉眼生花。他勾唇一笑:“婶娘的馄饨自然是这条街最香的,不过我今早已经用了饭,下回再来您这里好好尝尝。”

    张婶也不矫情:“好嘞,那我不打搅您二位。”转身做活去了。

    车文玉侧目看了会儿身边人,看他细细的眉眼上挑的唇,无一不是精致的,又无一不是他熟悉的。抿起唇,捻起汤匙把圆敦的馄饨往嘴里送,慢条斯理吃下一颗,才又开口:“既嫁了父亲,就该把心思都放在父亲身上。侯府于我不过是故居。”

    桌下的手微微蜷缩,青衣男子半垂着眼,安静了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做了个揖,匆匆离去。

    街上人影逐渐多了起来,吆喝声叫卖声让整条街变得喧闹,可车文玉坐在那儿,斯文地吃着他的馄饨,仿佛和周遭一切隔出一道屏障。

    一碗小馄饨,不多不少十二个,他吃了正正三刻钟,才放下碗勺长舒一口气。

    张婶似有所察转身过来收碗。

    两人对上了视线,车文玉从半老妇人眼里看到了复杂的神色,他并没有觉得冒犯,和气给钱道了谢,在张婶开口规劝前,施施然离开。

    身后一切随即化成了雾,远处张婶摊位在风景里也扭曲模糊起来,车文玉默不作声的走出街巷。

    眼前是一辆马车,黑马黑车,马的眼上也蒙了黑布。车沿梁上密密麻麻挂着一圈青铜铃铛,一颗颗青铜圆珠镂空雕绘着怒目圆睁鲸口大张的辟邪,隐约露出里面的黑玉石。风一过,黑色纱帘几动,铃铛叮当响了起来。

    车文玉身后不复方才景象,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沙沙作响。

    车内传出声音:“君侯,事办完了?”

    毛绒绒的脑袋从门帘钻出,黑白面具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嫣红的嘴唇和一双古灵精怪的眼。兰草伸手托住车文玉的手,将他扶进车内,马儿无需吩咐便带着车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