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那天落水的溪流边,真司不但不害怕掉下去,反而解散了鞋带,把脱掉的靴子整齐地摆在石子堆里,伸出赤裸的双足迈入溪流中。

    夕阳将他的耳廓照得完全染上了橙红色,可以看见颈项后侧卷曲细白的绒毛。比他还担心会不会落水的莲听见他漫不经心说道:

    “东京来的人一定没做过农活吧?爬山其实根本不累,有些人却嚷嚷着很快就疲倦了。”

    莲为了避开真司,前几天都是在山上露营过夜的,半夜时常被冷嗖嗖的山风吹醒,那滋味真是一点都不好受。莲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马上转移话题。他问真司。

    “光着脚踩水,冷吗?”

    “不冷不冷。”

    湖面好像一面镜子。真司一丝不苟地盯着河面,伸手拨弄出一阵涟漪,哗哗的水纹一层一层向往推开,好像一只巨大的扇贝。

    莲悄悄想道,原来真司并非从来不照镜子。至少在真司的家里,他还没发现镜子的存在。

    真司照了一会儿水面的镜子,看着自己的面庞逐渐清晰。他将手腕以下的部位完全沉浸在水里,潺潺流水从指缝中滑过,然后他抽出手,一掌击碎泛着波光的水面。真司嘟囔地说道。

    “说什么想和我做朋友,其实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吧?或者嘛,我都知道,就是好奇,因为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奇怪的家伙,所以不自觉想靠近我了。”

    “我从没说过那种话,这话是你说的。”

    “果然嘛,当时想招艺伎也是因为看到我,所以觉得村里的人都很漂亮。”

    这话被真司一脸天真地说出来,莲简直哭笑不得。就算真的漂亮,也不会有傻瓜反复强调自己的容貌。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了,真司确实是个漂亮的傻瓜。

    观察真司的时候,似乎要透过一张扎着小孔的结实铜板,因为孔眼过于狭窄,每次窥视只能瞥见模糊一角,或是眼睛、或是鼻子、或是嘴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全貌。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就经验来讲,单纯的美带给人的感触总是惊人相似的一瞬间,而来自城镇的污秽的恶通常以奇诡各异的姿态蚕食着人原本渴望纯粹的心。“美是单纯的,丑恶是异常的。”这是萨德写在《索多玛一百二十天》中的话。恶的结果显而易见,美的后果则是不可控制。被美吸引的人仿佛身体被吸入巨大的漩涡,越是皎洁纯粹的美越是如此。诸如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看见一轮明月,潮汐的引力好像在拉扯观察者的灵魂,把窥视美好的人渺小的灵魂从污浊肮脏的地表拉到天然纯洁的月亮上。

    “因为喝醉了,或者是因为在梦里,所以说的话就不算数了吗?人啊,往往只有这些时候才会吐露真言。”

    说完,真司的身体化作一张织锦,颓然坍塌下来。

    莲愧疚地想,看起来真司还记得。这个笨蛋,居然还会记得他说过的话,虽然不是由他明确说出来的,而是那天听见真司的呓语,含混地应允了他的话。因为真司吵着不许他离开,莲只好答应他,他们会做朋友的。

    真司在溪水边捡了一根长长的灯芯草。他捏着灯芯草的茎,撕成一缕一缕的片段。

    “占卜吗?”莲问他。

    “对啊,我要开始占卜啦。”真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