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长时间的攀登过程中,很容易迷失对高度的判断,甚至隐约会产生脚下的路永无尽头的错觉。

    闷头爬了不知多久,周旭之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满头满身热汗也顾不上擦,喘得像个拉破了的风箱。

    他用袖子抹了把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张心濛离他大概四五个台阶远,她常年练舞,更懂得体力的支配和应用,虽然看得出也有些筋疲力尽,但总体状态却比他好不少。

    周旭之拉开领子,一手不住地扇风,扭头看了一眼头顶。朝半空延伸的阶梯半截没入黑暗之中,实在是难以窥到尽头,他忍不住怀疑这楼梯是不是直接修到了塔顶,但从外面看,这座塔的高度不超过三十米,折算一下,最多也就十层楼高,不至于爬了这么久还没到顶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感觉脖颈处一片润湿,以为是头上的汗滴下来了,他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抹了一把,指腹间迥异于汗水的黏腻的触感却令他浑身一僵。

    无数散乱的黑发突然如同潮水一般从周旭之的肩膀上涌现出来,他的耳边陡然响起了一把轻飘飘的嗓音——

    “……请问您有看见,是谁把我推下了楼梯吗?”

    周旭之两眼一翻,当场就要昏迷,不远处的台阶上却爆发出了高亢凄惨的尖叫,硬是拽住了他这最后一点神智。

    张心濛活像一百只尖叫鸡成精了似的大喊起来,一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一边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一根根蠕动的潮湿的发丝自周旭之的脖子向上游走,很快便遮住了他的口鼻,周旭之咬紧牙关,牢牢闭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张心濛两条细腿倒腾地飞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嘻,跑掉了呢。”

    低沉阴冷的笑声像一阵虚幻的风吹拂过耳畔,周旭之感觉自己这会儿可能是恐惧已经突破了阈值,尽管还是怕得要死,但脑子却意外的清醒。

    这个挂在他肩膀上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个“红衣少女”吧,光听声音还是挺符合条件的,就是这个行事作风可不太“少女”,反而很有树妖姥姥的风范……他心里一个冷笑话还没讲到位,呼吸就突然一窒,缠绕住他的头发猛地收紧,周旭之被迫强行仰起脖颈,整个人拧得像个反弓的虾米,脊椎骨骼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痛苦跟恐惧同时席卷了他的思维,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占上风,周旭之这才知道,原来情绪这种东西也存在人体极限,突破了之后才会发现还有新天地。

    死亡是临颈的闸刀,缺氧和剧痛使得周旭之的意识都有点模糊起来,自救的挣扎也变得微弱,他紧紧抠着台阶边缘的手指逐渐流失了力道,徒劳地开合几下,还是没能挽留住这最后一丝生机。

    无穷无尽的发丝把周旭之包裹成了一个漆黑的蛹,一点微弱的红光却像是迷雾中引路的灯塔,在此刻安静而执着地亮了起来,一只枯瘦的苍白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才穿过层叠涌动的黑发,摸索了几下后勾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丝袋。

    柔和的光晕透过纤薄的布料,照亮了些许静立在黑暗中的阴沉轮廓。

    那是一名身量纤细、瘦骨伶仃的少女。

    她的脖子向旁侧折出令人心惊的弧度,脑袋要掉不掉地挂在肩膀上,浑身上下都像是用不配套的零件后组装出来的,骨支皮绽活脱一个畸形的怪物,勉强套在身上的红裙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血,很快就在她脚边积起了薄薄一层。

    她动作略有些生疏地慢慢打开丝袋,在看见里面团缩着的山茶花时产生了短暂的迟疑,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花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