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允忘不了那样的眼神,少年红着眼,神情凄楚,站在春寒中单薄得如同一株孤竹,他孤独的形影、憔悴的神态,无一不使人哀怜心碎。少年拦阻了要动手打齐允的文曲星君:“不必罚他,他说的尽是实话罢了。”

    “宫主——”

    “没关系。”

    齐允也记得他松开手,孤自离去时的背影,千万般萧瑟。

    文曲星君没有再训齐允,齐允却还是哭起来,他后悔极了,自己怎么能说出那种带刀子的话呢?景越辰没有爹了,如今也没有娘了,唯独剩一个妹妹景羽,却从来不与他一条心,霜夫人死了,景羽把罪责怪到他的头上,恨他没有将霜夫人放走,可是霜夫人那个样子,整个人时好时坏,放她离开焕真宫她还怎么活呢?齐允投进他爹的怀里放声大哭:“爹,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只有朝夕在一起的人,才会知道景越辰过得有多苦。

    伊霜夫人与先宫主有嫌隙,第一个孩子生而不养,一口奶水都不肯喂,是穆蔚菲的母亲破军大人把襁褓中的孩子抱去照料,甄十四娘日日寻了新鲜羊奶送来,这才养大了景越辰。听爹和娘说,景越辰从剑都拿不稳的年岁开始,就被先宫主强逼着练功,先宫主脾气不好,常常会因为一招一式没练好而罚自己的儿子跪到夜半,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后来更甚,先宫主越来越暴虐,只要景越辰出错或不顺他的心意了,随时随地鞭子伺候。

    齐允的娘是个心善的女人,在世时没少为少主哭过,她总说少主不该受这种苦。

    的确是不应该的。

    景越辰和景羽,一双亲兄妹,确实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景羽小景越辰两岁,生来伊霜夫人便爱极了她,先宫主因爱成魔,心病还须心药医,伊霜夫人就是他的心药,伊霜夫人疼爱幺女,亲自为之取名为“羽”,她在焕真宫看什么都不高兴,只有在面对景羽的时候,她才会笑,先宫主爱屋及乌,自然也视景羽为掌上明珠。唯独一个景越辰,娘不亲,爹不爱,为了不挨打,日日躲在后山练功。

    也许,景越辰最大的快乐,就是在武学上有所精进。

    可是,景越辰的快乐,却成为了齐允最深的痛苦。

    齐允似乎生来就不是块习武的料,秘籍上的招式,他都能学会,但每一击皆是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力。

    焕真宫元气大伤,有些人为着安稳,早已脱身出去谋生,因而少宫主的同代人寥寥无几。齐允的爹一心为着焕真宫,在齐允身上寄予厚望,对他的栽培格外用心,令齐允爹丧气的是,数年过去了,齐允的武功毫不见长进,连只会三脚猫功夫的穆蔚菲也能凭着一股子蛮力和毫无章法的剑术击败齐允。

    天权殿的文曲星君感到丢脸自不必说,渐渐地,齐允也开始有了自卑的心理,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齐允一丝一毫都不愿听见,后来他几乎日日携书躲去后山。

    后山清静,后山的树上更清静。

    躲在后山的那大半年里,齐允只见过景越辰来,景越辰他一人一剑,在林中空地练剑,像个转不累的陀螺,接连练上两三个时辰不带歇的。

    齐允以为,林中枝繁叶茂,又隔得远,景越辰必是不晓得他在的。真的不容易发现啊,他春衫夏衣多作青色,隐没在枝叶间,有时连鸟雀也难发现他,飞落到身前来,他动一动才知这里有个活人,吓得叽喳惊飞去。

    伊霜夫人死后,景羽就开始作妖,大有夺权之势,有些长老已经唯她的命是从,景羽明里暗里不知拉拢了多少人——自打齐允的娘走后,齐允为着灵前那番诛心的言论,始终心怀愧疚,鲜少与景越辰有接触和言语,但他真的觉得景越辰怪可怜的,亲妹妹不断试探,逐步蚕食景越辰的权柄,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日复一日在此练剑。

    “心真是大啊。”齐允摇摇头,低声地叹气。